明明他面对外人时却很冷傲。
阮正绚又睁眼看了少年一眼,小手探出被角一勾,就勾到谢印星垂在身侧的手指。
“怎么,谢公子是想上来给奴家暖床?”阮正绚问。
明明是在病中,女子的声音也很低哑,但不知为何,却像难除的蔓草一般缠绕上谢印星。
谢印星往后一退,才犹似反应过来般,把手收回,斜飞的剑眉皱得极紧,“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,当小爷是那登徒子不成?”
阮正绚无辜睁大眼睛,眨了两眨,面庞清纯,却隐约透上一层薄薄的红。
不知是羞的,还是身体转好留下的。
亦或者,是装的。
谢印星无从探知,留下饭食茶水便像火烧屁股似的避嫌走了。
看背影,似乎带着不被理解的薄怒。
阮正绚轻轻笑了,双眼扫过四周,谢印星的离去,似乎带走了房间中唯一的亮色。
整个房间都昏暗不少。
阮正绚慢慢阖上双目,从内衣小兜摸出一包缓解自己痛经的药,面不改色生吃下去。
良药苦口,阮正绚一直都知道。
但若不是因为这些人,自己又怎么会有了痛经,而且每次月事,都只来两到三天,日子极短。
阮正绚呼吸加快了几分,但好在,她终于可以亲手手刃仇人了。
一想到这些,又想到刚刚从少年怀里顺下来的令牌,阮正绚呼吸更快了,肚子也跟疼了,思绪却无比清晰。
用自己被害落江,换仇人一个肮脏骂名,值。
用自己本身,换一个杀仇人的刀,更值。
有了谢印星,或许她的计划可以大大缩短了。
阮正绚沉沉陷入睡眠。
睡得好香好香,香到谢印星中途来过两次,她都不知道,更不知道谢印星为她出手,阻挡住胡茂山一家人。
等阮正绚再醒时,外面的天,放晴了。
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水汽,经初升的太阳一晒,暖热暖热的。
两岸群山陡立,奇险壮丽,福船已找到正确的航道,在峡谷间沉稳行驶,漾起的绿波久久回荡,碰到一处露出水面的礁石,消失无踪。
案上放着微热的饭食,阮正绚一笑,猜到是谁所为,心安理得地食用,目光不由转向大开的窗外。
昨日恐怖如炼狱的峡江仿若是梦,似乎今日才是正轨。
这不,她要等的人,来了!
阮正绚很兴奋,面上却很平静,眼底冷如冰霜,在舱门被人“哐当”一声推开之际,她迅速恢复平日娇弱可怜的模样,将“令牌”收起,柔柔倚在床前,弱不禁风。
阮正绚的舱房进来得如此容易。
胡家人以为是那红衣少年不在的原因。
他们没有细想,而是一进来就劈头盖脸要求阮正绚,一是让阮正绚帮胡睿兰澄清,二是让阮正绚去求谢印星,看看胡睿杰的事有没有解决办法。
阮正绚抬起脸庞,两弯笼烟眉似蹙非蹙,一双含情目似说非说,“村长,村长夫人,小姐,我现在身体还是不太舒服,要不等我身体好些再说吧。”
“装!你再装!小贱人,我和我哥都出事了你还在这里享清福,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?”
胡睿兰早就看不惯阮正绚这副弱质纤纤的娇丽模样,就是因为阮正绚这张脸脸,那船工才会偏帮阮正绚,使劲造她的谣;就是因为阮正绚这张脸,船上的人才会一个劲儿的站在阮正绚那头。
可明明生死面前,是阮正绚自己没抓紧绳子的,关她胡睿兰何事?船上的人居然用那种眼光看她,还说她虐待婢女。
他们瞎吗?
胡睿兰简直不能忍受。
“就是,”柳翠娘紧跟着走近,食指直指阮正绚鼻头,一堆尖酸刻薄的话咆哮而出,“你是死人哪你,我儿买了你,一点用都没有,关键时刻还尽帮倒忙,如此没有良心!”
“我没有......”阮正绚两眼沁出泪花,衣下的小手握得极紧,身体轻轻颤栗。
“你还敢哭?小骚蹄子,看老娘如何收拾你?”柳翠娘撸起袖子,想和胡睿兰上前把阮正绚扯下来,被胡茂山阻止。
“够了,你们还嫌咱们家丢人丢的不够?”胡茂山厉声喝道,“还是你们又想把那位给引来?惹怒他还救不救阿杰了?”
说到最后一句,胡茂山声音明显低了下来,一双老眼小心谨慎看了眼舱房门口,见那抹红色身影不在,他才松了口气,负手来到阮正绚面前。
“夕颜,我知道你昨日掉下进江里,是因为我这不成器的闺女没有及时抓住你,但她也并非有意,希望你能谅解,就算你不谅解,你也得想想阿杰啊,当初你卖身葬父,是阿杰不顾我的反对,生生掏了一百两银子买的你,那可是一百两啊;之后上船,他又对你千好万好,他说等将来他考中状元,是要纳你为妾的,他是真心替你打算的,可他如今有难,遭人陷害,你忍下他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,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底舱、直到船靠岸被押送至官府吗?”
胡茂山的嘴皮子,向来都是很溜的。
作为西槐村的村长,他向来又能屈能伸。
就如当初皇帝要重修皇宫,需要大量金丝楠木和杉木,钦差官员走遍大江南北,终发现西槐村后面的西槐山上绵延着成片的名木,那时,就是胡茂山推荐的父亲当的向导。
父亲明明不愿管这闲事的,但当时胡茂山也是这样,晓之以情动之以理,将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。
“安博啊,我知道,自王老汉去世后,你和王秀姑两口子与村民有些龃龉,但那都是误会啊,我们又是一个村的,有什么说不开的.....”
“.我知道你是外乡人,当初为王老汉所救,娶了他闺女才留在村子,你对西槐村没有归属感,我能理解,但眼下那宫里的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就在外面,他们继续向导带他们进山啊,而咱村子里,你常年进山里采药,唯有你最熟悉,也唯有你知道哪些是名贵的木材,你若拒绝,那就是陷咱村子于不忠不义,咱村子,全部都要掉脑袋的......”
当时父亲看在母亲的份上,碍于情理答应了。
如今,阮正绚也是“碍于情理”,答应了。
她垂下眸子,不再去看姿态高高在上的胡茂山,低低道:“村子,我省得的,我这就去帮小姐澄清谣言,之后再找谢公子。”
她边说边站了起来,站起身的那一瞬间身形微晃,但胡家人丝毫不在意,唯过道拐角处露出的一片红衣招摇。